复读结束那天,我烧掉了所有试卷
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的铃声响起时,蝉鸣正漫过教学楼的窗棂。我把笔帽按回的瞬间,忽然想起去年此时,也是这样的盛夏,只是手里攥着的是一张让全家沉默的成绩单。
回到出租屋,书桌上堆着的试卷已经高过台灯。最底下那叠边缘发卷的,是去年九月刚复读时做的数学周测,红笔圈住的分数像道没愈合的疤;中间夹着的物理错题本,每一页都写着日期,有的旁边画着哭脸,有的打了个歪歪扭扭的对勾;最上面那几张,是最后一次模拟考的卷子,分数旁边被妈妈用荧光笔标了句“进步啦”。
我蹲在楼下的空地上,把它们一沓沓抱下来。风掠过树梢,卷走几张散页,像要替我掀过这一年。打火机“咔嗒”一声亮起时,我忽然想起无数个清晨:五点半的闹钟响时,妈妈已经在厨房煎蛋;想起深夜的台灯下,爸爸悄悄放下的热牛奶,杯沿还留着他手指的温度;想起某次模考失利后,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,指着错题说“你看,这里其实早该弄懂了”。
火苗舔上第一张试卷时,纸页蜷曲着变黑,红笔写的批注先化成灰。那是道错了三次的三角函数题,我曾在草稿纸上演算了整整两页,最后趴在桌上哭了十分钟。此刻它在火里蜷成蝴蝶的形状,倒像是终于解脱。
烟慢慢升起来,混着草木的气息。周围的试卷越来越少,露出底下压着的便利贴——是自己写的“再坚持一下”,是同桌画的笑脸,还有妈妈某天塞进我书包的“晚上想吃什么”。它们在火里轻轻颤抖,字迹先模糊,再消失,像这一年里所有没说出口的焦虑和期待。
爸爸站在不远处,手里拎着垃圾袋,没过来阻止。他知道这些纸对我意味着什么:是每天凌晨五点到深夜十二点的循环,是每次模考后排名表前的心跳加速,是把“我能不能行”嚼碎了又咽下去的无数个瞬间。去年秋天,他陪我搬来这里时说:“觉得累了就回家,爸不怪你。”可我知道,他床头的日历上,每天都圈着离高考还有多少天。
火快灭时,我忽然想起第一次月考进步了五分,妈妈在电话里哭了;想起英语老师把自己的笔记借给我,说“你语感其实很好”;想起和复读班的同学在晚自习后绕操场散步,互相打气说“考完去吃火锅”。这些碎片像被火光照亮的星子,忽然让这一年的辛苦有了形状。
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时,天边浮起淡粉色的云。我拍了拍手上的灰,爸爸递过来一瓶水,瓶身冰凉。“去吃火锅?”他问,声音有点哑。我点头,忽然发现他鬓角的白头发比去年多了些。
走在回家的路上,风里飘着栀子花香。书包轻得像空的,可心里却沉甸甸的,不是因为没了试卷,而是装着太多人的惦念。那些被烧掉的纸页,其实早把该留下的东西刻进了心里:原来我可以熬过最难的时刻,原来有那么多人在悄悄托举着我,原来“再来一次”的勇气,比任何分数都更珍贵。
路灯亮起来时,我回头望了眼那堆灰烬。它们会被风吹散,像从未存在过。但我知道,这一年的夏天,会永远留在记忆里——不是因为做了多少题,而是因为我终于敢面对那个曾经跌倒的自己,并且,带着所有人的光,重新站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