复读:是执念的坚守,还是无奈的徘徊?
六月的雨把校门口的红榜淋得发白,我蹲在花坛边,用指尖描着那行没被写上的名字。手机里跳出父亲的信息:“再读一年吧,家里供得起。”屏幕暗下去,我看见一张十九岁的脸,被失败与不甘同时雕刻。那一刻,复读像一条分叉的小径,一边是“再来一次”的号角,一边是“万一再败”的深渊。我把书包攥得比考场上还紧,仿佛这样就能把命运重新押回纸面。
七月,原来的同学把录取通知书发到朋友圈,定位从“市一中”换成“北京·清华路”。我给他们点赞,却在凌晨两点把图一张张保存,再一张张删除。高四教室的灯管嗡嗡作响,照得满屋子的影子都像提线木偶。班主任把新发的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垒到我桌上,说:“这次你不是学生,是战士。”我笑笑,却在想:战士可以投降吗?执念如果落空,是不是就成了笑话?
八月,气温把粉笔末烤成呛人的灰。早读铃响前,我躲在楼梯间背英语范文,隔着墙听见两个女生哭,一个说数学又没及格,另一个安慰她“明年就好了”。那一刻我突然明白,复读班不是学校,是医院,我们都带着同样的溃烂,却彼此假装医生。我把单词本卷成筒,像握住一支吗啡,告诉自己:再坚持一下,疼痛就会麻木。
十一月,第一次全市统考,我的分数比去年高考还低十二分。成绩单被投影仪投在白墙上,像一张放大的讣告。我盯着那行数字,耳朵里全是血液倒灌的轰鸣。放学后,我一个人走回出租屋,路过菜市场,看见鲫鱼在塑料盆里张嘴喘气,旁边牌子写着“活的,十块一斤”。我忽然蹲在地上大哭:原来我和它们一样,被按在砧板上,还要证明自己鲜活。
腊月,父亲来送棉衣。他在校门口把保温桶递给我,里面是我最爱吃的板栗烧鸡。他拍拍我肩膀,手却悬在半空,最终只说了句“别熬太晚”。我望着他微驼的背影,想起去年此时,他冒雨去教育局咨询补录,回来时半边衣袖全是泥。那一刻我懂了,所谓执念,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,而是全家把尊严押在你笔尖上的沉默。
三月,省一模,我终于冲进市前两百。班主任把成绩单贴到墙上时,我抬头看见窗外的玉兰,一夜之间全开,白得像一场来不及融化的雪。夜里,我把那套写空的笔芯装进饼干盒,数了数,一共四十七根。它们并排躺着,像一片小小的墓地,埋葬了所有“我不行”的叹息。我第一次觉得,复读不是轮回,而是刨腹取骨,把软弱的自己生生剔出去。
七月,第二次高考结束。我交卷走出考场,阳光照在睫毛上,像给世界加了一层柔光滤镜。我没有狂欢,也没有哭,只是慢慢走到操场,脱下那双磨歪了跟的回力鞋,把它们并排放在看台最后一排。远处,高一新生在军训,口令声稚嫩却嘹亮。我望着他们,像望着一年前的自己,终于明白:复读从来不是荣耀,也不是耻辱,它只是我在人生拐角处,为自己争取的一次“重新回答”。
如今,我坐在大学图书馆写这篇文字。窗外银杏正黄,风一过,叶片簌簌落下,像无数张被批阅的试卷,终于写满答案。我不再问“值不值”,因为那段日子早已在血液里结成硬痂,保护我此后不再轻易溃败。复读是什么?是执念的坚守,也是无奈的徘徊;是把青春掰成两半,让一半祭奠过去,一半点燃未来。而当我们终于走出那个闷热的教室,才发现——真正的考场从来不在那四堵墙内,而在往后每一个想要放弃却咬牙站稳的瞬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