复读

九月的风卷着桂花味钻进教室时，我正把名字填在复读班的签到表上。窗外的香樟树叶比去年更密了，可身边的人换了大半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相似的、既紧张又倔强的神情。

课桌的抽屉里很快堆满了试卷，像座不断长高的山。早上五点半的闹钟响时，天还泛着青灰色，我咬着面包刷题，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，和隔壁楼传来的晨跑脚步声撞在一起。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那天，我在操场走了三圈，秋风把排名表吹得哗啦响，我的名字排在中游，比去年此时前进了十五名，可离心里的目标还差着一大截。

最难熬的是深夜。台灯的光在墙上投下孤单的影子，错题本上的红叉像无数只眼睛盯着我。有次解一道数学题到凌晨，草稿纸用了厚厚一沓，最后趴在桌上哭了，眼泪晕开了字迹。妈妈被哭声惊醒，端来一杯热牛奶，没说“加油”，只轻轻摸了摸我的头：“累了就睡会儿，明天再看。”那天晚上，我抱着她的肩膀，忽然觉得复读这一路，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在走。

复读班的氛围很特别，没人谈论周末的电影，也没人炫耀新买的球鞋，大家交换最多的是写满批注的试卷和“这道题有更简单的解法”的小声讨论。有个女生总在课间躲在走廊背单词，声音小得像蚊子哼，可每次模拟考，她的英语成绩都在悄悄往前挪。我们偶尔会在打水时碰到，相视一笑，不用说话就懂彼此眼里的“再坚持一下”。

冬天来得很快，教室的暖气不太足，大家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刷题，笔尖在冻得僵硬的手指间打滑。平安夜那天，同桌偷偷塞给我一颗苹果，包装纸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，背面写着“我们都会上岸的”。窗外飘起了小雪，落在窗台上化成水，像极了这一年里，那些没说出口的委屈和偷偷擦掉的眼泪。

春天来时，模考变得越来越频繁。有时排名往前跳一大截，能高兴得在放学路上蹦起来；有时原地踏步甚至后退，会躲在楼梯间给爸爸打电话，听他说“没关系，我们看重的是你这一年的变化”。那些起起落落的分数，像潮水一样涨了又退，却慢慢磨出了我的耐心——原来进步从来不是直线，像爬山总要绕几个弯，只要方向没错，慢一点也没关系。

六月的风带着栀子花的香吹来，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成绩单贴在墙上，我的名字已经爬到了前五。走进考场那天，妈妈给我梳了个利落的马尾，爸爸把准考证塞进我口袋时，手有点抖。穿过警戒线时，我回头看了眼他们，阳光落在他们鬓角的白发上，忽然想起这一年里，妈妈眼角的皱纹深了些，爸爸的背好像也更驼了点。

考完最后一门的那个傍晚，我在学校门口的长椅上坐了很久。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复读班的同学三三两两地走过，有人笑着拥抱，有人红了眼眶。我摸了摸书包里的笔袋，里面装着这一年用秃的七支笔芯，它们像七个沉默的证人，见证了那些在晨光里背书、在台灯下演算、在眼泪里重新站起来的日子。

后来有人问我，复读苦吗？我想起那个哭着解不出题的深夜，也想起收到苹果时的温暖；想起排名落后的沮丧，也想起进步时的雀跃。其实复读更像一场漫长的雨，淋湿过很多次，却也在雨后见过最干净的天空。它让我明白，所谓勇气，不是从不害怕，而是明明怕得发抖，却还是一步一步往前走；所谓成长，就是在和自己较劲的过程中，终于学会了和不完美和解，也懂得了那些藏在沉默里的爱。

风又吹过香樟树叶，沙沙作响，像在说：你看，你真的走过了那段最难的路。